沈家幺女 21 生辰之礼

芙云在华家别院住了两日才回了沈府，前脚刚踏进家门口，后脚就被周氏叫了去。只见周氏坐在正中的扶手椅上，左手拿着宣窑五彩描金富贵牡丹茶盅，右手里的茶盖轻轻拨动着漂浮的茶叶，低着头，不吃茶也不拿眼睛看她。

芙云两手并与左膝，膝盖稍稍下弯，行了礼问了安。周氏仍不时地拨着茶叶，没让她坐下，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，芙云便只在下首听候指示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才见她啜下一口茶，将盖碗放在左手边的桌子上，闭目缓缓道：“在华府住了几日，身子可好全了？要再请个大夫看吗？”说完，才眺了芙云一眼。

芙云双手交握身前，恭敬道：“有劳母亲惦念，已然全好了。”因为上回落水衣裳给勾破了，府里送了两件去，也不晓得是哪个丫鬟拿的，尽都是去年的旧衣裳。华凝一看便自作主张将那些衣服都扔了，硬给她套上一件杏红遍地缠枝莲花的织金妆花绢薄衫，束了一条五幅褶子镶梨花白暗花纱的碧蓝绡纱裙。这些衣裳虽是华凝小些时候做的，但因未曾穿过且保养的极好，看上去像是新的一般。她还另又给她打包了几匹上好的绫锦纱罗，说是提前给的生日礼，芙云这才收下。

周氏微微颔首，轻咳了声，又拿起盖碗吃了几口，心里有几分不痛快：这芙云在侯爷府待了两三日且先不论，这侯爷府从夫人到少爷、小姐，竟都有礼相赠与她。佛靠金装，人靠衣装，瞧她换了身衣服，这番打扮下来，小脸儿比往常又娇美了许多。周氏心底虽不悦，面上却仍要摆出一副嫡母的派头，带着一脸慈母的表情道：“那侯爷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攀上的，凝姑娘喜欢你，常请你过府去玩，这也是你的福气。可是你二姐姐马上要出嫁了，你们一起的时间也不多，且不说你不在家里帮着她绣些嫁妆，也得好好陪陪她，往后要见面可不是容易的事。”

芙云点头应是，未听周氏叫她坐下，依旧微弯着腰站着。心下思量，周氏估计是看华凝与她交好而不快了，而她自己，在姐妹相处这一点也确实是做的不够。可这也不能怪她不是？紫云比她还闷还宅，轻易不与人来往，而另两位都需陪着心思顾着，她只是想活的轻松点而已……

屋里又安静了许久，芙云才听上首传来周氏的声音：“初七是你与意哥儿的生辰罢？今年是整生日，本该与你们大办。可那日是逢乞巧节，华府和袁府的姑娘恐怕要在自家过节，没空来与你过生日。意哥儿要备着来年春天的院试，大操大办也不合适。我与你们每人二十两，将就着在自家院子里摆桌酒席热闹热闹，如往年一样与哥哥姐姐们过。我已喊了襕衣坊的师父明日来与你们裁两身新衣裳，看要添点什么都与王妈妈说去。你先下去吧。”

芙云做了个福谢过，并从王妈妈那儿领了两份例的银子。她刚跨出正房大门，便被舒云身边的丫鬟雨瑶拦了下来，说是三姑娘有请。芙云只得收回脚步，换了个方向，往缀兰轩走去，由丫鬟引着进了舒云的卧房。自上回络云与舒云大闹后，这是芙云第一回来这屋。将将过去一年时间，缀兰轩的装饰与去年大有不同。窗上糊了碧纱，卧室外锻铜钩子上挂了一幅浅豆绿的绣线软帘。

舒云一见她到了，不同往日的疏远，今儿倒分外热情。虽在看到她身上的衣裳时，眼神有些闪烁，但还是亲自上来拉过她的手，皱着眉忿忿地说：“同是侯爷府养出来的，怎的华瑶心肠会那般歹毒，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推了妹妹下水。妹妹，这会儿病可好了么？”

芙云对华瑶又是心虚又是愧疚的，可是现在讲出来没有好处，便低下头来低低的“恩”了声作答。只听舒云又笑道：“我这不是说的废话么。瞧妹妹，这面色比去侯爷府前还要红润许多，那侯爷府还真是个养人的地方。不过，也是因为妹妹招人疼，否则华凝姐姐怎会待你与我们都不同。她可有说，什么时候再邀你去玩？”

芙云纳闷，今儿的舒云岂止是与往日有一点不同，那可是大大的不同。见舒云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盯着自己不放，她忙道：“怕是有一段时间都去不了。方才母亲才与我说，二姐姐的婚期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，要我常在家里陪着她，帮着绣些嫁妆呢。”

舒云听了她这话，失落之色蓦然浮至脸上。芙云因问：“姐姐有什么事么？”

舒云低着头，双手揪着一方绣了竹纹的帕子，两团桃粉袭上脸颊，羞羞涩涩了好半晌，最后铁了心一气儿说道：“过两日是子航哥哥的生辰，我原想着五妹妹与华凝姐姐要好，而子航哥哥又与廷之哥哥要好，想烦着妹妹帮姐姐把生辰礼物交给廷之哥哥，让他转交给子航哥哥……”

芙云差点被她一堆哥哥姐姐妹妹的绕晕了，但好歹没真的晕，不禁觉得好笑。才十一岁便“情窦初开”，是不是太早了点？她又想古人议亲早，体面的小姐自小母亲就会帮着准备嫁妆，说不准周氏这会儿已经开始物色未来女婿人选了，这样的成熟其实也是大势所趋吧！

舒云也察觉到自己没个理由便要送礼物给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公子，不仅不妥，拿不准还得被庶妹耻笑，立即赶在芙云开口前道：“先前，大哥和弟弟在总督府跟着季先生念书的时候，子航哥哥对他们多有关照。后儿他生日，自当送点薄礼聊表下心意。”

这理由也蹩脚了吧！芙云忙抬袖掩唇，以免笑出声儿来，后眨着眼睛作无知状道：“那不是明日就得差人送礼了？可来得及么？华姐姐和廷之哥哥可都还在城郊别院里呢。姐姐当早些说的，华姐姐他们怕是早就送了礼了，也不好急着麻烦他们呀！”

舒云沉了脸色，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，皱眉思考了一会儿，突然眼睛一亮，柔柔的笑道：“意哥儿没有备礼？男孩子总是丢这落那的，他不备，妹妹也得替他备着呀！姐姐这儿有一方老坑端石方砚，雕了双龙戏珠，我不喜，妹妹回去时拐个弯拿去给弟弟吧。”说着，嘱咐雨瑶去拿了那砚台来。

芙云嘴角一抽，这是——贿赂？要是被贿赂的人是自己，她还能回绝，这可让她怎么回绝？拿人手短啊！只见雨瑶已拿了砚台过来，舒云将之递给芙云。芙云瞧那砚雕刻精湛，砚体软腻，她老哥看到这小东西不流口水才怪！也不想去拆穿舒云，为何不找大哥而找了她家小哥，便笑说：“姐姐说的对，我待会儿备了礼便与哥哥说去，姐姐是把礼物先交与我还是明儿送去哥哥那儿？”

舒云称了心，笑道：“明日我自己送去便好。”

两人又交谈了几句，芙云才带着那端砚离了缀兰轩，先回了毓绮轩。一回自己屋里她就有点后悔了，这该给傅子航送什么礼呢？都是她的好姐姐看上了人家想送个礼，还非得拉上自己不可！如果不是只有今儿半天的时间，她还可以细心准备下，好说歹说捣鼓个能见人的荷包来也不是难题，眼下看来只能找个东西来姑且应付着了。好在现在都是小孩子家，也不需要送什么名贵的，心意到就好了，而且还一定不能把舒云的比了去。这最后一个问题也不是问题，忽略不计。

淘汰了红荷绿叶的帕子和大路货文房四宝，芙云最后选了一把白扇子，在上头画了一幅岁寒三友，满意的点点头。她的画还算拿的出手，字就免了。待扇子上的画干了，收拾了东西，便往沈意的玄谷斋走去。先把那方好砚给了沈意，果然见他乐的忘了自己曾是个面瘫，便把舒云交代的事转告给了他。

没想沈意也没往别处想，真的认为舒云是为了感谢傅子航，反而还对芙云说道：“扇子是什么礼？画两笔写两个字就是心意了？也只有你想得出来，笨！”他那两撇浓眉忽拢忽疏，哭笑不得地转身向一旁的书柜走去。

芙云小嘴一撇，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礼实在是轻的不像样，亏得她想出来了竟还想送出去！沈意没一会儿就从书柜上拿了一个硬质布包下来，芙云认出那是自己前几日才刚给他做好的，特意为了他的科举之路准备的。这包分了两格，一格放了宣纸，另一个又缝了三四个大小长短不一的暗袋，用来放其他文房三宝。她还让鲍春家的找了铁匠打了几个薄薄的铁皮，粘在放宣纸的那格里，这样宣纸就可以平摊着放进去不会折皱了。她老哥干嘛把它拿出来？不会是——

“在总督府上的时候，瑾丞兄的确经常关照于我。他不缺什么贵重的东西，这个给他刚好，礼轻情意重。”

芙云恨恨的跺了两下脚，拉下小脸儿不悦道：“那是我送给你的，你怎可以又送给别人？！”她一面说一面走到沈意跟前，抬起一双小手，翻开掌心，举到沈意眼前道：“那铁皮可难粘了，你瞧，我的手被鱼皮膘粘的，差点儿要一辈子带着个铁皮布包走路了！你就轻轻松松的要送给别人！”

沈意握拳捂嘴转头，暗抽着脸道：“这是以你的名义送的，又不算我的。要不，就送那扇子算了。”说罢，他展开了芙云画过的扇子，在上面写下一句“博观而约取，厚积而薄发”。他是真真不想看自己妹妹的手啊，那上面不过起了一点儿皮，她便嚷嚷的那么严重，他都要为她脸红了！

芙云小朋友一丝赧然也无看他写完那句诗，还想他老哥好像很了解总督府小公子嘛。

虽然芙云不甘不愿的把她精心制作的古代版书包送了出去，可没过两天她便受到了回礼——与她小巴掌一般大的羊脂白玉雕的兔子。芙云足足瞅了那白玉兔子一炷香功夫，脑袋里不停地晃悠着一句话：她——发——财——了！！！

这发财梦还没做多久呢，就听门口传来脚步声，她正要把宝贝收起，府里的另外三位云姑娘已齐聚她的三尺小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