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家幺女 27 子航来信

昨儿芙云与华凝聊到三更，起初时呵欠连天，到最后却越聊越起劲，也越聊越伤怀。和华凝的交往是自年初起的，到如今过去了九个月。华凝平日里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她，看她被欺负了会替她回击，还总是教育她不要对别人示弱，教她活的自我一些。虽然这与她的处事原则多有违背，毕竟她不如华凝，只是个卑微的庶女，不能想干嘛就干嘛，可华凝的真心相待还是让她由衷地感动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十年，是华凝带她走出那层层大门，为了她能顺利出来，还去求华夫人。让她的朋友从只有一个茉云，到多了华廷之和袁家姐妹。而今，这位朋友马上就要出嫁了，她们以后还能见几次面？

九个月，真的不长，可足够两位姑娘成为挚友。昨晚聊着聊着，说起以后、说起未来，两人哭作一团，将一条枕巾弄的湿透透的。早上起床的时候，芙云的两只眼睛还肿肿的，身旁已没有了华凝的踪影。她知道华凝有早起练武的习惯，便让人伺候了梳洗，出了门在院子里呼吸着郊外早晨新鲜的空气。

芙云刚深呼吸了一口，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，下意识地回过头去——只见华廷之手里不知捏了什么站在院子门口，她微笑着打了声招呼。华廷之跨步走来，也道：“早上好，芙云妹妹。”

芙云今儿绾了垂挂髻，只在发结上别了两个桃花形的翠钿，上穿藕荷色回纹锦斜襟袄子，下着粉色妆缎边彩绣缠枝茶花纹银鼠色织金妆裙襕，因早晨的天气微冷，罩了件大红缎绣四季团花喜相逢的披风。那耀目的红，别人穿着或许会显得喜庆，但也会被那颜色给压住，而她穿着则衬的那肥嘟嘟的白嫩小脸蛋越发得珠光生韵。那双水雾雾的眼眸瞧着你的时候，会让你觉得那眼里的雾气会结成晶莹的水珠落下来。

华廷之差点就要以为眼前小姑娘是兔子精化成的，否则怎会让人有她在乞哀告怜的错觉，即使她的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。

芙云见华廷之呆呆的站在自己面前，目光似无焦距，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摆了摆，脆生生地唤道：“廷之哥哥。”

华廷之幡然清醒，有些狼狈地问道：“姐姐回来了么？”一语刚了，只听门口传来华凝的声音：“廷之，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呀。”

华廷之扬了扬手中的信封，道：“子航来信了，我还没捂热呢，姐姐要不要看？”

华凝三两步跑上来，把信从他手中抽出，一面拆一面喃喃说道：“也不知道子航在京里过的怎样……”

芙云与傅子航虽有过礼物来往，两人实则未曾见过几面，但她仍很好奇那个潇洒少年现在的生活如何。华凝和华廷之两个凑在一处看，她插不进去，可也能从姐弟俩的交流中知道个大概。

傅子航的母亲下葬在京郊十里外的傅家祖坟，做七、断七后，正式开始守孝。守孝期本该与外界断绝往来，所以傅子航的书信都是用傅老太太的名义送出的。信中提到的人说的事情都不多，唯在芙云曾见过的那位美艳的柳姨娘上多费了笔墨。傅夫人刚下完葬，她果然便惦算上了人家的嫁妆，怂恿着傅老爷将傅夫人的嫁妆放在自己那儿管。让芙云意外的是，傅子航看着不像爱管后院之事，也不是那看中钱财之人，这回的决定却是分外的坚决——坚决不容许柳姨娘碰他娘的遗物。他在信上说，那是他娘的东西，谁都没有资格去碰，就是他自己，以后也不会用的。

懂事和不懂事之间的线实际上很容易扯断，只是需要一个契机。她不是说傅子航先前不好，只是“为人”和“处世”不是等同或可逆的，会为人的不一定会处世，而会处世的也不敢说他品行必定端方。如果说傅子航先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，那么现在他至少是个懂得为人处世之道理的少年。

看完信，华凝、华廷之皆沉默良久。脸上也不复初收信时的兴奋，只余下沉重。看着他们俩这副表情，芙云很不习惯，决定打破这种沉默，只听她道：“华凝姐姐，廷之哥哥，你们其实不必太为子航哥哥担心。就这信上看，他过的也不是很糟糕。你们不打算给他回信么？”

这话促醒了华凝姐弟，华凝放下信，对芙云说道：“芙云妹妹，我来说，你帮忙提笔吧！我给你研磨。”她才说完，蓉珠便自发去隔壁屋子拿了文房四宝过来。

芙云干笑道：“华凝姐姐，我爹是文官不错，也让我们几个姐妹上家塾，可是妹妹字写的真的很差。我哥哥总说我的字是蛇爬的，见不得人。姐姐莫期望太高了！”

华廷之轻笑出声，一时屋里凝滞的气压解脱开，他弯着唇道：“妹妹放心，你的字肯定比我们的好。我和姐姐写的，可是比蛇爬还丑的。”

既然如此，芙云也不推辞，在笔筒里毫不犹豫地拿了最短最小的那只毛笔出来，华凝已将墨研好。芙云握住毛笔，拢起宽袖，手肘稍稍用力压在桌子上，笔尖轻轻落在宣纸上，留下一片墨色痕迹。华廷之看看芙云嫩汪汪如水葱般的小手，又瞅瞅自家姐姐布着茧子的细长大手，心想：姑娘家还是不练武的好！

芙云的姿势是有模有样的，可那字迹——唉，不提也罢！不过对于碰笔墨纸砚的次数不比碰锅铲子多的华家姐弟俩，这字儿够拿出手了。华廷之收了信，急着派人送出去，与华凝、芙云告了别就离开了。

华廷之后脚刚踏出房门，锦绣便从屋外进来，她手里提着一个深蓝包袱。瞅见那包袱，芙云蓦地想起那里面装的是自己给华凝准备的结婚礼物，她接过包袱，牵了华凝的手道：“华凝姐姐，我有东西要给你，我们回屋看吧。”

华凝疑惑道：“为什么要回屋看？在这里看不就行了么？”芙云哂笑：“一会儿你看了东西，要是还觉得在这厅里看就好，妹妹我随你任你罚！你让我做啥我就做啥！”

“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这么神秘……”

华凝一手捏着芙云递给她的那块布料，一手遮住嘴巴，瞪大双眼惊讶道：“这……这是……肚兜？怎么奇形怪状的，芙云妹妹，你怎会想到要送我这东西？”

芙云送给华凝的正是现代的bra，在罩杯外加了一层薄纱做的抹胸。要是没这层抹胸，华凝的反应绝对不会仅是这种程度。好在华凝不是一个走寻常路的侯门闺秀，比较容易接受新鲜事物，芙云还未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，她便又拉着芙云问下一个又下一个了——

“为什么要把肚兜做成这个样子？有什么特别的功效么？这个要怎么穿呀？芙云妹妹，你的手艺真好！”华凝拿着那现代版肚兜东扯扯西看看，很感兴趣的模样。

芙云冁然一笑，反问道：“华凝姐姐，你那么多问题，想我先回答哪一个？”见华凝幽怨的眼神射过来，芙云也不逗她了，解释道：“这两条带子穿在两边胳膊上，右边有松紧带，可以抽牢了系起来。至于好处嘛，你穿上就知道啦。”

那肚兜与bra的区别不大，她画了图，让婆子去铁铺找铁匠照图打了三十个固定的铁圈。古代的面料都很柔软，她选了最厚实的棉布包了海绵缝在一起做里层，外头又缝上绣好图案的丝绸。没有用钩子，而是在侧部开口，在肚兜底部穿了两条收缩的带子，这样做的省力用的方便。

华凝是不比大家闺秀那般注重言行举止，可让她当着别人的面儿，穿上肚兜这种私密的东西，饶是多给她点勇气，她也是下不了决心去做的。但这不妨碍她喜欢这件东西，她指着肚兜上绣的榴开百子纹问道：“芙云妹妹，为什么要绣石榴啊？我喜欢茉莉啊！”

“不是有句诗叫‘芙蓉为带石榴裙’么。姐姐要嫁人了，当然要祝‘未来姐夫’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。”芙云脱口而出， “而且啊，石榴还代表了多子多孙，这可是妹妹对你的祝福。”

华凝上前刮了下芙云的小鼻子，笑道：“小蹄子，你才十岁，怎的就石榴裙、多子多孙的。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，还是别人教你的？”

芙云发了愣，答不上来。她当初做这现代版肚兜的时候，是想华凝这个年纪到了用的时间，便一气儿花了七八天做了十来个，报废了一半。一个正常的十岁小女孩想到这点委实不正常，于是她道：“是我娘想的，她跟我说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带着个，便让她教我，给姐姐做了几个。姐姐不喜欢么？”然后，便睁大一双桃花眼，直愣愣地看着华凝，好不可怜。

华凝哪儿还记得方才问了什么，连连道：“谁说我不喜欢了，我喜欢的很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