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两旬,秦姨娘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了。新来的姨娘果然不是吃素的,半个多月来,老爷竟连宿在锦香园!把她气的不轻,可又找不着机会散散晦气,因为那陈姨娘每日早晨的请安都免了,原因是——太过劳累。更找不找机会一诉衷情,自陈姨娘来,沈叡半步都没踏进过凝芳阁!沈叡如刚开荤的小毛头的作为,传遍了沈府,大伙儿都有了一个共识:府里如今最受宠的是新来的陈姨娘,宠霸沈府后院八年的秦姨娘她——失宠了。
可想而知,这陈姨娘的姿色定然不俗。对此,芙云只能感叹:以色侍人,焉能长久!还为这位未曾谋面的姨娘捏了一把冷汗,刚进沈府就如此嚣张。倘若她能安分守己,也能顺顺当当的过下去,可这一来就挑战了沈府当家主母的权威……
陈姨娘进府多日,未向当家主母周氏请过安的事儿,不知怎的传进了沈叡的耳朵。要知道,沈叡的宠爱虽然没边儿,可他视人有度,是个十足的封建士大夫,长幼有序、嫡庶有别、妻妾尊卑,没一条能僭越的。做过了,甭管他多宠你,都得罚。是以秦姨娘受宠,却不恃宠而骄,当她真没骄过啊?
于是乎第二日,刘姨娘三人并秦姨娘三人,到正房请安完毕时,就看到了赫赫有名的“陈姨娘”的庐山真面目。要说,他们本看不到陈姨娘的,因周氏要与他们说府里新进了先生,几个姐儿也要跟着先生念书的事儿,耽搁了半个时辰。就在她们快走的时候,屋外一阵嘻嘻笑笑,起初还有丫鬟训斥的声音,后有人大声说了几句什么,训斥声无了,只余嬉闹调笑。周氏还未来得及叫王妈妈去看看原委,一个面生的丫鬟打了那靛青色的绸布软帘,后头进来一位清艳丽人……
丽人翩跹而来,满身环佩铿锵作响。只见她上身一件绛色粉绣折枝花的方目纱短袄,下着湖蓝绫绮束腰长裙,莲步轻移,袅娜纤巧。鬓若堆鸦,插着一支累丝凤凰牡丹纹金钗,雪白的腕上各一对嵌宝石莲花纹金镯。粉面含春,兰香馥郁,纤腰楚楚。众人眼前俱是一亮,芙云只想拍案而叹:好一个媚而不妖,娇姿艳质的美人儿!
最初的震撼过后,秦姨娘、舒云、络云等人皆一副笑笑的看戏模样,一会儿偷觑两眼周氏,一会儿打量几眼陈姨娘。芙云在心底为这位新来的姨娘默哀,刘姨娘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,紫云仍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。
那陈姨娘端了碗茶稍稍伏腰在周氏面前站着,轻启樱唇:“妾身请太太的安,因有事耽搁来迟了,望太太见谅。”
周氏闭目养神,只做没听见。陈姨娘见她如是,直起腰,将茶放回一旁丫鬟端着的茶盘里,挑眉道:“太太不能见谅,直说就是,何必这般戏弄于我?”
周氏猛的睁开双眼,锋利的视线一撇她,又闭上了,慢慢开口道:“孙大人府上的姨娘都如你这般么?”
陈姨娘柳眉一蹙,不解的问:“不知太太这话,是什么意思?
周氏双目一睁,直射向她,一字一句道:“我本以为孙大人府上,规矩甚严。今日才知不是这回事儿,想必孙大人对姨娘下人们宽厚的很。”
陈姨娘粉脸一红,周氏又道:“沈府不同你原来的府上,我们这儿讲究规矩,嘻嘻闹闹的,没个样子。叫外人看见了,以为我们府里没甚规矩,莫折了老爷的面子。”
陈姨娘眼眶里迅速酝酿出了泪光,委委屈屈的辩解:“太太应先与我说了,我原不是孙知府府上的,不懂规矩,不知道不能嬉闹,以后不会再犯了。”要是被孙府的人知道她坏了他们府里的名声,恐怕不会饶了她。
“好,我就好好教教你。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哪些错处么?”
“太太请指教。”陈姨娘总算不是笨到底的那一类,会看脸色。
周氏接过王妈妈递来的茶碗,才缓缓道来——
“没经我同意擅自进屋,是不把我看在眼里还是怎的?此是一,”她也不顾陈姨娘欲意辩解的样子,继续说,“我没接你的茶,你就放下来责问我,总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吧?这是二;三,府里请安的规矩没有一日废过,其他姨娘都能做到,为何你进了府大半月来,我今日才第一回见你?四,既要来请安,为何迟了半个时辰才到?难道真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?或是姨娘不想来请安,如此我也不会强求,只是老爷那里不好说。应该是,你——为何给我脸色看呢?”最后一句咬字极重。
陈姨娘捧捧胸口,似乎受了什么惊吓道:“太太这话没的叫人心颤,妾身何时给太太脸色看了?太太莫错怪妾身了,妾身只是身体不适。”
“那是我错怪姨娘了,”周氏轻蔑一笑,又饮了口茶,“既然如此,姨娘以后须得每日按时来。我要管一家子,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姨娘来给我请安呢。”
陈姨娘十分为难:“太太,你也知老爷日日歇在我那儿,我每日都乏的紧,这时间难免控制不住……”
周氏笑道:“这事儿你和老爷商量去,老爷答应了,我大可免了你每日的请安。其实我也不愿麻烦你们的,我素来清静惯了,人多了还不适。况且我们都是一家人,本不必拘泥于此,只是老爷——老爷对此重视的很,说礼不可废,所以……”
周氏一语未了,搭着王妈妈的手回了内屋。半路,又转过身来,道:“你们各自回去吧。还有一点,陈姨娘,大红色是人人能穿的么?”
陈姨娘煞白着脸,愣愣的站在原处,复又咬紧牙齿恨恨的瞪着地。她才不愿来请安,来看人脸色。可昨晚,老爷说了她一通,今早才不甘不愿的来请安,甚至故意迟了些。周氏提醒了她,老爷可以宠她,但不会为她坏了规矩……
想到这儿,陈姨娘忿忿的直想跺脚,但也不敢真跺下去……还有什么大红色,她就要穿,怎么了?老爷那儿,她偏去说,就不信他不心疼自己。
***
这天晚上,沈叡仍歇宿在锦香园。待更衣完毕,正要与陈姨娘温存一番,却被她推推搡搡的拒绝了。沈叡剑眉一竖,神色一凛,一甩衣袖,不悦道:“使什么性子,当我没其他去处?”
陈姨娘听他这话,面色一僵,忙主动从后抱住他,潸然落下泪来,戚戚然道:“妾身怎敢与老爷使性子,只是今儿太太指点了妾身几句,妾身怕明儿又惹着太太不高兴了……”
沈叡神色未改,诧异问道:“她与你说了什么?”依他之见,周氏断不会做些有违道理的事。
陈姨娘见话头牵起,搂着沈叡的腰转到他身前。只见她泪光点点,我见且犹怜,抱屈道:“我今儿早上因身子乏,给太太请安的时候迟了一会儿子,太太训斥了我几句。说以后我必须得按时到,她要管一家子没时间等我。”
“她说的也没错,规矩不能废,你是得按时去,只是这与你使没使性子有何关系?”沈叡推了陈姨娘,自在床边坐下。
陈姨娘跟着坐到他身边,满面生春的看了他一眼,嗔怨道:“老爷,还不是您,每晚……每晚……”说着,含羞带怯地将雨点般的拳头敲在他的胸膛上。
沈叡最喜她这娇媚的女儿态,暧昧的大笑了两声,故意连着问了几句“我怎了?”惹的陈姨娘又多捶了他两下子,吵闹中,两人抱作一团。陈姨娘婀娜妩媚的紧贴着沈叡的胸口,拌娇道:“所以我才不是使性子,是怕与老爷今晚又弄得迟了,明儿起不来,太太又要斥责我了。还有,今儿我穿了孙太太送的绛纱做的衣服,夫人说我不配穿。老爷,您看,我可不可以免了请安这事儿。太太自个儿也说了,她素来喜静,我不去她高兴还来不及,只怕你不同意,还有那衣服……”
沈叡本还被她那般一嗔一喜的娇美姿态,搔的心痒痒。这会儿听了此番话,恼的用力将她推开打断她的话,径自站起,拿了衣架子上的外衣便要穿起来。那陈姨娘被他推了开来,倒在床上,又见他拿了衣服穿上,一时心急,忙起身攥了他的衣角。豆大的眼泪一股脑儿落了下来,“老爷,妾身哪儿说错了话?您别说走就走,别让妾身打烂牙齿咽肚里,不知自己到底错哪儿了。到底,也让我知道个缘头。”
不说还好,一说沈叡更如瞎子熬糖,恼火道:“不知道?哼,让你几时请安你便几时去,别以为我宠你,你就能胡作非为。你才刚进府,便敢驳了当家主母的面子,以后还了得?还有那大红衣服,即便是在皇家,除了宗室正妃,谁穿得?你只是我沈府的姨娘,便能穿?我本以为你可爱、单纯,原来竟是个没脑子的。什么时候想好了,我再考虑是不是来你这儿锦香园……”说着,整理好衣服,拂袖摔门而去。
陈姨娘如卸了气力般坐到床上。周氏明着提醒过,莫侈恩席宠,是她自己未听进去。现这般状况,还能挽回否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