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家幺女 9 嫡女？

季先生前儿搬去了漕运总督府，沈章沈意自今儿起便要每日起早，正式去总督府上学。是日一早，秦姨娘、沈意还未起身，芙云已梳洗完毕到沈意屋里去，叫凝芳阁上下一众婆子丫鬟小厮不能不瞪眼咋舌。至沈意起来时，芙云已吩咐他的书童荣哥儿一应注意之事，文房四宝、书本吃食俱已整理得停停当当。见沈意起床，又想亲自服侍他洗漱净面，被冬屏急着拦了下来。

沈意见她脸色怫郁，其中缘故不消说，别别扭扭道：“妹妹，常言‘人无刚强，安身不长’。这总督府离此不过几步脚程，我若连这点儿都受不住，何谈男子汉大丈夫？”

芙云直想脱口而出“你不过是个小屁孩儿，离男子汉大丈夫还远着呢”，却住了口。她知道事已至此，多说无益，便道：“读书本是极好的事，能读得好也是本事，但是圣人孟子有言‘尽信书，则不如无书’，哥哥万不可把书读死了。我听说一道儿上学的还有总督府上的几位公子，在别人府上毕竟不同，还是少与他们来往的好。若是人品方正，自另当别论。”

沈意正梳洗毕，他上前拍了拍芙云的头，调皮的眨了下眼睛，笑道：“谁说我妹妹笨的，真该来看看你现在这模样。”

芙云早知自己的面具在双胞胎哥哥面前形同虚设，白了他一眼。见屋里皆是贴心贴腹之人，又关心道：“袜子可合脚？也不知学堂里冷不冷，先生讲课的时候别忘了戴上我给你做的手套。你素日里爱吃的点心我也包了些，用小被子盖在食盒子里，饿了可喊荣哥儿拿着吃……”

沈意见芙云没完没了的嘱咐个不停，忙打断了她：“妹妹放心！我不在家，你可不能耽搁了学问，莫再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杂书，多读点四书五经才是正经的。”说着，俱穿戴齐整，两人一齐向沈叡、周氏请安去。

这日又逢沈叡休沐，按规矩各院的向周氏请完安后，少爷小姐们还得去书房问候一下他们的父亲。前些日子要上学，这“问候”变成了下午的考学，现在家塾没了，时间又改了回去。芙云很喜欢这个富有人情味的规矩，她曾坏心的想，周氏自己肯定也起不来！

话休繁絮，沈意、芙云两人到了正院厅里时，却发现本该不在场的沈叡也在场。姨娘们要服侍周氏梳洗打扮，早已稳当地站在一边，不多时，沈章也到了。两个男孩儿请完了安，听了父亲一番敦嘱，上学去了，这才轮到姑娘们。

四个姑娘待到奉了茶道了安，并未听到指示，便都乖乖的站在下边。沈叡这才放下茶碗，一个个打量过去，紫云举止娴雅，沉默稳重；舒云柔媚娇俏，文采精华；络云俏皮可爱，乖觉讨喜。掠过三个之后，沈叡视线停落在小女儿身上，白净细巧，承继了她亲娘不少容貌，只是……他叹了口气，又喝了口茶，道：“今日将你们留下，正有一事要说。舒云已辟了院子住，你们也越来越大了，我昨儿晚上与太太商量，北面花园后边仍空了一处院子，且待收拾停妥了，你们三个好搬过去住。今儿得空，你们自去看看，商量谁住哪个屋，分派好了与你们母亲说说。”

他顿了顿，对秦姨娘说：“意哥儿也该另住了，我瞧着季先生原先住的北侧那院子不错，离凝芳阁和夫人这儿都近，也好照应。意哥儿年纪小，虽然那院子只三间正房，权且够住了。”秦姨娘听完，已是煞白了脸，鬼慌一张粉面，许久才应喏。

沈叡因又将头转向几个女儿，道：“我虽不给你们请先生，也不是不让你们读书，该读的还是要读。这针线活计要练，书本也不能丢了，只是莫分错了轻重。你们做姐妹的，日常间也多往来，别只在自己屋里憋着。还有一事，紫云、络云、芙云，我已作了书信回京，往后，你们三个都算是夫人名下养着的……”

话音一落，堂下两个云并秦姨娘、陈姨娘皆讶异的看向他，四张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“意外”二字。只是，舒云的意外中夹着愤火；秦姨娘因前头听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不能再养在身边，这会儿又突来一份意外之喜，那额蹙心痛还未及消阻，有些不尴不尬；陈姨娘的意外中则掺杂着嫉妒，因她承宠了半年时光，肚子却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无；芙云……

那边厢，刘姨娘已站到堂中，拉了两个女儿正要下跪谢恩。秦姨娘从混乱中清醒了过来，忙拉了芙云跪下。两位姨娘异口同声道：“谢谢老爷夫人，这是芙姐儿（姐儿们）的造化……”说着，带着女儿们向沈叡周氏磕了个响头。

等她们磕完了头，上边的周氏才开口：“早些年，我生下舒姐儿时，害了身子，没心力照顾几位姐儿。又不忍心姐儿们小小年纪离了亲娘，才让姨娘们自个儿养着。这么多年，就把这事儿给忘了。要不是老爷说起，这会儿子也未或可记起，实在不该。各位姨娘姐儿，可别怨我。”

下头自然又是一通“不怨，不怨”。

周氏今日穿了一件大红遍地盘金五色缠枝莲云锦面貂鼠里的鹤氅，围着白狐风领，手里还捧着个喜鹊绕梅八角黄铜的袖炉，一看暖洋洋的装扮，脸色却是病态般的苍白。沈叡见事情交代完便去了书房，留下周氏与姨娘姐儿们又饶舌了一阵，才各自散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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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回了凝芳阁，秦姨娘便扯着芙云进了自己屋子，着朝霞上茶点来吃。她拉着芙云上了炕，拿过放在一旁的青缎起花靠背，递了一个与芙云。炕的两旁设着一对杨木番草纹小几，秦姨娘又着绣雪撤了小几，放上一个相同款式的炕桌。

做完这些，朝霞已端了茶盘子进来，她刚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炕桌上，秦姨娘便说：“你们两个先下去吧，我和芙姐儿说点体己话。”

两个丫鬟出了屋子后，秦姨娘一把将芙云抱在自己怀里，哽咽着：“我的儿总算出头了，以后这府里谁还敢看轻你。”

芙云的心情是复杂的。记在了太太名下，以后她就算嫡出的，可是这府里还有哪个小姐不是嫡出的？看刘姨娘她们三个的反应，大概是事先知道了，或许就是刘姨娘向父亲提起的——紫云就快到议亲的年纪，再拖对她不利。而太太，出了名的贤惠，从未辟驳过父亲的意见，即使心中再不愿意，也会答应。她这个“嫡女”说好听的是山寨，难听点那就是假冒产品，又有谁不知道她是冒牌的？好处也有，无非是到了年纪能说一门好一点的亲事，嫁妆什么的也体面些。可如果丈夫朝三暮四，即便是公侯伯府，能好么？成为“嫡女”的带价不小，古代的少女，结了婚后与父母的联系本就不多，然而她从现在开始就与嫁人无异了。都搬出去住了，能让她每天回来么？能让她每天和亲娘亲哥见面么？妄想！

秦姨娘见芙云半天没吱声，还当她不懂记入嫡母名下意味着什么，拭了眼泪，笑道：“傻姑娘，记入太太名下，你就是府里的嫡小姐了，和你三姐姐一般尊贵了。”

芙云抬头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一时酸涩难忍，那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“唰唰”地滚落下来。秦姨娘慌了，轻拍着她的背，道：“宝贝，这是好事，你怎么哭了？快，把眼泪给止了。”

芙云吸了吸鼻子，带着褪不去的糯糯哭腔说：“以后和二姐姐、四姐姐一块儿住，就不能时常回来看娘了，还有哥哥……”看着亲娘日渐憔悴的脸庞——不复往日的莹润，却仍然姿色非凡。她的身材匀称修长，根本就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。这样一个美女，搁在前世，必然是受到众人追逐的。可在这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时代，因为身份，她只能成为妾。芙云心中更酸了，眼泪止也止不住的落。

秦姨娘也不好过，她总比常人少想一点，但也不至于糊涂到不明白怎样对孩子是好的。忍下泛上心头的涩意，她伸出食指戳了下芙云的脑门，恶狠狠的说：“搬出去住而已，你娘我还没死，又不是见不着。还有，以后和络云她们住，别被占便宜了！你啊，做了那么多东西，光想着意哥儿了。”

她娘表示爱意的方法总是这么特别！芙云顿时哭笑不得，抚着脑门，巴巴的睁大眼睛看着她娘，惨兮兮道：“娘，我哪儿只想着哥哥了，我不也给你送了袜子鞋子什么了么？那可是外面买不到的。” 改良版的皮毛一体“雪地靴”，可不比什么麀皮小靴差。

于是芙云的小脑门又挨了一记，秦姨娘紧咬一口银牙，用看阿斗的眼神瞅着她道：“你爹呢？”

原谅她，真的没有想过她爹——他一没抱过她，二没喜欢过她，三，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“你无药可救”的表情，让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讨好他？当然，芙云不敢直接跟她娘这么说，谄媚着一张小脸道：“娘，我马上就要搬走了，让我好好跟你亲热几天嘛。等有时间了，我一定给父亲做了送过去。”

秦姨娘岂会那么容易就让她糊弄过去了，立马接道：“要跟我亲热，就在我屋里待着，好生做女红。”芙云只能瘪着一张小嘴，“哦”了一声。

良久，秦姨娘又道：“这回搬家，太太还许与你们几个添人，你的几个丫鬟我看着还好，除了那个采薇。在我院子里，有朝霞撑着，她还怠慢的很。若你搬了出去，她年纪比其他三个大，免不了托大摆架子。要不，我把绣雪与你，换下她？”

芙云连连摇头道：“这可不成，采薇是王妈妈的女儿，又是太太派过来的。用绣雪换了她，没有理由说不过去，那太太会怎么想？其实采薇除了不爱做事，是个省心的，嘴巴也紧，从不与下头的人说三道四。”

这时，外面的小丫头说紫云、络云唤了人来，叫芙云去新院子分派屋子。秦姨娘仍有许多不放心的事要说，也得先停了，叫了朝霞进来，给芙云的手炉里换了炭。芙云偷偷亲了口她，穿上披风走了。